Sunday, January 27, 2008

改變漢譯品質

來源:海國論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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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老建中在比較美國各學區及學校教育內容後,從結論上說:「台灣教育的現狀,必然要缺乏高品質的教材。問題根源不只在「教育界老師、大老」,而更反映人文工作者的整體能力與素質!而且,就此請問「教育界老師、大老」,不只是問道於盲,恐怕更是與虎謀皮!」

我其實不完全同意。我認為重點在:「有沒有心?」、「有沒有自信?」、「有沒有好的研究精神?」

我不相信王亞南的外文有多強,但他個人翻譯了資本論三巨冊。河上肇也不一定比現在台灣的文法學者的學養功力強到哪裡,但他個人辦的雜誌卻獨立抗拒法西斯,對日本有深厚影響,也影響到中國。

近的來說,柯旗化先生的「新英文法」,很多都翻譯日本人所寫的文法,但這一本英文文法書卻獨佔台灣市場數十年之久,這是很奇怪的現象。就拿大陸書局出版的「簡明英漢字典」也是翻譯日本,而他竟然雄據台灣六十年的英文字典市場,這也是很難理解。比較中國、日本和台灣的現象,我們可以說台灣目前的學術發展,可能與學術界的能力關係不大,但與學術界有沒有人願意做苦功夫,用心編寫、翻譯好的文章、書籍有關。因為我們很難相信在昇平數十年之下的台灣學界,會比半世紀以前的中國或日本學者的水準差,但台灣學者的努力成就顯然和中國、日本的學者的成就與努力不能相比。

台灣學界對自己專業學科的反應,可能也很制式化,不敢對自己熟悉的東西,用心寫下自己的心得。以我所舉的平均、斜率和微積分的概念,依我的經驗,我想一個數理不太厲害的人,只要有幾年浸淫在微積分中,就會發現三者之間的關係,如果他肯用心的將這些東西用學人文的人懂得方式,例如用文字敘述的方式表示,那麼,受人文訓練的人也能夠接觸微積分,或者說不怕微積分,我想這是很簡單又不涉及意識型態迫害的問題,為何沒有人做呢?許多微積分的書籍僅僅在重複一些他們前輩所寫的微積分教材,將別人懂得部分再重寫一次,也將別人不懂的地方重寫一次,這樣的微積分教材又有何意義呢?類似這樣的問題,在經濟學、統計學都是這樣,一個老師能將這樣的教材教數十年,我懷疑他們所懂得本科學問,也僅僅是建立在前輩給他們的概念下在重述一遍而已。

換言之,他們到底懂不懂他們學問的基本入門原則,可能就很有爭議,基本原則弄不清楚,當然就無法將自己所要講的話,用簡單清楚的方式表達,自然也就無法做基礎性的深刻研究,而是一些應用性的探索而已。

其實,老建中在寫日本人對翻譯名詞的一再斟酌,已經將台灣學術界程度低落的原因點出一部份。日本人會為他們翻譯的西洋名詞一再斟酌、重新探索,證明這一個國家的學術界願意為一個名詞的翻譯反覆思量,這就是西方學術的基本精神及入門方法,「從名詞的定義開始著手做學問」。這種精神不存於台灣學術界,正顯示台灣的學術界還不夠格成為西方學術標準下的學術,而我們那些有辦法在西方學術刊物刊登的學術著作,以西方學術界的標準來看,僅僅是小人之學、雕蟲小技而已。

我這樣推崇名詞定義,可能會有人不滿,但我認為這才是西方學術研究的精髓。在歐美國家,很多人拿到各學科的博士學位,多被贈與哲學博士,經濟學是這樣,數理、工程博士也是這樣,這是因為西方學術界認為這些學問是在探索事物的本質,所以完成某一些訓練後,這一些人已經能夠能探索事務本質,所以送他這樣的學位。「研究事物的本質」就是從「他是甚麼」開始,也就是對事務清楚描述開始,這是做學問的開始,也是做學問的終結。

為何日本會對「自由」不斷反覆思索,乃因「自由」是一種現象,要將這個概念弄清楚,才能清楚定義這種現象,讓人明白何謂「自由」。但自由是衍自西方社會的概念,沒有西方文化背景,要去定義、翻譯「自由」,就很困難。然而將他弄清楚,建立在自由這一概念衍生出來的相關學問、問題就迎刃而解。這樣的解決問題的方法,才是西方學術界在處理問題的方法,這就是學問。這才有機會發展出屬於自己的學派,成一代宗師。用太史公的話,「究天人之際,觀古今之變,成一家言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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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嘉生的論點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。誠然,譯者需要主觀意志(「有沒有心?」)。但是,「有沒有心」與譯文品質並無一定關係;有心人還是不斷推出低劣的譯文,而外文、學養功力,當跨越文化、時代背景與缺乏翔實資料時,更難估量。

他所提出王亞南與河上肇兩例,值得一談:兩人都是左傾人物,在中國與日本的左派運動扮演過正面角色。

王亞南參與洋洋三大冊《資本論》的翻譯當然值得稱許。但是,王亞南其實不是主要人物。根據現有資料,從1928年起﹐郭大力開始從事《資本論》的翻譯工作﹐不久﹐王亞南也參加了這工作。到1938年8﹑9月間﹐《資本論》三卷中文全譯本在上海出版。

當然,王亞南不是主要譯者還是次要,重要的是漢譯的背景與代表的意義。

他們當時的努力,部份是對未來社會的憧憬,也有參與左派運動的「使命感」。也許如此,他們能克服漢譯的許多困難,更能在國民黨白色恐怖威脅下,堅持不懈。

左傾人物在白色恐怖下生活與工作當然不易,他們至少還可以仰賴中國共產黨、其它左傾以及同情者的支持與幫忙,而克服漢譯困難,他們則必需求助於更廣闊的範圍,也就是累積的人文背景。

郭大力曾經說過:「在翻譯過程中,必需以千百人的知識,千百人的經驗,來不斷補充自己的不足。」顯然,他明白不僅要站在當時中國累積知識的高崗,更要借助於世界左派的資產。

《資本論》三卷中文全譯本出版,成為中國社會主義運動的一個里程碑,也是後來者的參考資料。但是,這個譯者有心、有信心、有研究精神,更不畏威權的作品,卻充滿著孕育他的時代烙印。

當時,郭大力不但身心孤獨,在翻譯中遭遇問題時無人可以切蹉,也缺乏參考書籍和資料,甚至沒有一本較好的德文辭典!處於相同大環境的王亞南,也難免遭遇類似困難。

顯然,主觀毅力使他們能克服不少困難。然而,當時中國物質,尤其人文環境的貧困,限制了這本譯著的影響力。我們也可以推論今日中國的困境,與此也關係密切。

河上肇是日本社會主義運動的歷史人物。他的作品經過留日學生與漢譯,也影響當時中國的左派運動。

擔任京都帝大教授時,他在1919年創辦《社會問題研究》月刊,至1930年,共出版106期。在月刊中,他翻譯馬克思的經濟著作。1928年日本政府鎮壓共產黨,河上肇被迫辭去教授職位。1932年加入日本共產黨。1933年被捕入獄﹐1937年出獄,於1946年過世。誠然,他是日本左派運動承先啟後的優秀人物之一。

然而,不論是否大部由他執筆,河上肇獨力編纂的月刊,它的思想內容還是與日本左派歷史、人物息息相關。而且,1920年代末期,以左派立場宣傳、揭發社會問題,與日本軍部及極右派對抗者,不只他一人。「獨立(力?)抗拒」的看法,並不妥當。

很難理解在「有沒有心?」、「有沒有自信?」、「有沒有好的研究精神?」的重點下,南嘉生為何特別提及河上肇。也許,他另有深意,願聞其詳。

一些台灣學者也許符合「有心」、「有自信」與「好的研究精神」的標準。然而,提升人文環境,需要一大群人的努力以互相補充,互相提攜。舉例而言,吳叡人在《想像的共同體>一書的譯後記,提起他得到念音樂系者,提供音樂與德文知識,念神學院者,提供基督教神學基礎,而遠在日本的弟弟,則協助羅馬法的背景。他更提及芝加哥大學圖書館,是他時時叩問的知識之城。

缺乏這些相輔相成的成份,無論才華如何卓越的個人,無論如何充滿自信、意志與研究精神,即使短期能放光芒,卻無法提升整個社會人文水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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